阳生苦笑:“你呀,都说了很多次了,阳生痴长你几岁,你便换某一声叔兄变成,就算是直呼阳生,也是可以的!”
他的神色有些动容:“犹自记得去岁惶惶逃离营丘,那时候,全国卿士,无人相送。”
阳生想起了去年的那个夏日。
那时候,伴随在他身边的,只有监止一人。
甚至在逃离了营丘的时候,他都是在怀疑自己若是死在了外面,是不是再也无法返回京师了?
哪知道,就在城外三十里处的亭内,却是遇上了田白。
那个时候,田白正被高氏子伏击,却是要去往阿地避祸的。
两人只是初识,田白就待他如故,丝毫没有因为他这个流浪公子的身份,丝毫没有因为他这个还不弱落水狗的流亡公子的身份,因而轻视他。
说来也是蹊跷。
当天他们竟然分别之后,便遇上了暴雨。
要知道他们在分别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呢!
而暴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当他们再次在那一个凉亭相遇,当他们半个时辰之内,再次纷纷返回老地方碰首的时候,田白却是说了一个偈言。
当时田白就说这是预示着他们很快就能再次返回齐国啊!
而且,返回之后,还会位居高堂了!
当时,自己半是玩笑,半是希翼的对田白说了一句话:“若是真如君之言,必以公卿之位相待!”
看着田白那嫩稚的脸庞,和他头上戴着的爵冠,阳生却是不甚感慨。
“白,昔日在城外凉亭,我曾说但使返回,便许你公卿之位!”
“而今国高……”
阳生想要将国氏的位置,留给田乞,然后让田白晋身五大夫中地位最低的那个大谏之位。
这个位置掌管的是监察的职司,在刑不上大夫的时代,却是五大夫的末尾。
“公子且住!”
田白笑着拒绝:“白年岁尚轻,若是骤然身居高堂,怕是要成为众人眼中钉了!”
“一个十四岁的卿士,这不是绝了朝中一众老臣的念想么!”
阳生也是忍俊不禁,一想到田白的年纪,他就止不住想笑。
别人这个时候,也就刚开始学习御射而已。
而这一位,却是早已建功立业了。
“也罢!”
阳生笑道:“你我还年轻,答应你的,某记在心中了,且说吧,你不要公卿,却是看中了哪个位置?”
田白是士人的身份,又是田氏嫡子,行了冠礼之后的他,最低都是一个大夫的出身。
而他却是必然不能给田白大夫出身的!
人田氏帮他坐稳了君位,一个大夫的出身,这不是让田氏生出了二心么!
至于五大夫这个地位,却是不同于其他大夫了。
五大夫的全称是五都大夫。
掌管一城者,就是大夫的出身了。
齐国的国土定型的更早,是以,县这个称谓,要与晋国不一样的。
晋国的县,是在北方开辟的蛮荒之地,是以虽然范围很广,但是人口缺少。
因此,晋国新开辟的地方,一个县抵得上十数个城邑的范围。
但是,人口却是很少。
而齐国……
齐国有五都,每一都的人口都超过了二十万,单单是都城内征兆国人,都能招起两万余人。
由此,组建齐人城池人口之众。
是以,在齐国只要是一个城邑大夫,就是县大夫的出身。
在县大夫之上,还有属大夫,十个县(城池)设立一个属大夫。
齐国现在有十几个属大夫。
除此之外,还有齐国的五个都。
都是只有齐国才有的一种城池地位表达术语。
这五都,就是齐国境内人口最多、最是富庶,城池最雄伟的城邑。
五都就是营丘(临淄),高唐,平陆,即墨,阿(后被莒地代替)。
而五都虽然属于君王直管,但是,现今的五都,可不在齐侯手中。
除了营丘这个权力中心之外,齐国其他的地盘,都在各个卿大夫手中。
甚至就连这剩下的四都,都不例外。
比如,虽然田书打下来的莒地,代替了阿地成为新的五都。
齐景公索要阿地,却是又被田氏拿到了阿城。
比如即墨,就是鲍氏的封地。
而高氏占据的就是高唐和平陆。
国氏占据的五都却是莒地(田书早前从莒国手中夺过的大半莒国土地,在即墨周边。)
这五座城有多厉害?
等到两百多年后,因为齐国锋芒太甚,加上一举夺下了宋国这个天下之中,是以,战国七雄全部联合起来,发生了五国攻齐的事件。
实际上却是六国,楚国后来以援助为名,实行了攻齐之事,甚至虐杀齐湣王。
而田单就是凭借着即墨一个孤城,承受了六国强攻六年之久,并反杀联军,创下了连夺七十余城的军事奇迹。
历史上的火牛阵,就出自这里。
(实际上齐国仅剩两城,即墨与莒县。)
由此足见齐国五都的富庶与重要性。
田白自然知道,自家已经掌握了一个阿地,又拿到了莒国剩下国土的一半,若是在做了一个都大夫,成为五大夫之一,那么,田氏就会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田白笑道:“说句实话,我倒想想去莒地,那里是一片新土壤,没有规规矩矩的束缚……”
阳生想了想,开口道:“齐国乃是大国,按照周礼,当为五大夫、三十中大夫,一百二下大夫。你既然想要去了莒地,我便许你夏官之职,若何?”
这夏官,却不是官名。
这实际上是西周时期的规矩了。
周朝以四季分官,将诸卿分为春夏秋冬四官。
这夏官,主掌的乃是行军打仗之事。
为首者乃是大司马,是上大夫。
阳生说的夏官,就是许给田白小司马的位置。
阳生拿出了这个位置,实际上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早前的时候,田氏即将崛起,一门占据了五大夫其二。
他的父亲逼死了大司马田穰苴,使得田氏的脚步被打断了。
这件事,也预示着齐国的衰弱。
此时,他再次拿出来夏官的位置,将田白封在了小司马的位置上。
这却是表达了他的心思——
我这是代替父亲,给田氏道错了。
大司马的位置,就该田氏坐。
……
田白深吸一口气,阳生的安排他看明白了。
他还年轻,只要不死,早晚必然要跻身大司马之位的,如此一来,田氏就会出现了两个五大夫之位。
这既是阳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也是田氏耗尽了三代人,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
田白深吸一口气:“公子既然以白为小司马,田白唯有一语报上!”
他神色严肃,光洁的少年脸上,却是绷得紧紧的:
“但是田白在莒地一日,就不使齐国担忧南方的骚扰!”
阳生笑着点头:“我是自然相信你的,你可是能够夺得一国的猛人啊!”
他还待在夸奖田白几句话,忽然有田氏黑衣人过来,急切道:
“小公子,快使阳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