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认出司晚的?
闻着它身上传来的淡淡松香, 越木兮并未回答。
她自己好像都说不清,可能是他身上的味道,也可能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无论如何, 现在都不是讨论这个的好时机。
她面无表情,用传音术同司晚道:“别笑了,一会再把人招来。”
黑暗中她没去看对方的表情, 只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片刻后他才用传音术回道:“怎么不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人还真敢说。
她咬牙切齿道:“你说这个啊,放心吧,不就是半夜偷偷离开魔宫,又去某些不知名的地方干了某些不具名的事,本尊根本不会怀疑你, 当然你如果非要一五一十说明的话,等出去后也可以听上一听。”
“你在生气?”
“没有,本尊能生什么气。”
“……”
他双目运上灵力, 足以在黑暗里朦胧视物, 只见她因磨着后槽牙,下颔拧出一道流畅盈润的弧度。
司风迟:……
越木兮忽然感到颊边传来一阵温热, 她不敢置信地偏过头, 对方戳在她脸颊的手指也随之越陷越深。
她一言难尽地握住那根手指,将它从自己的脸上连根拔出:“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在生气,为什么说没有?”司晚的声音依旧很淡定,仿佛屋外迫近的喧哗声都不复存在一样。
她奇道:“能问问你吗?这种逛自家后花园一样的从容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到底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纠结她生没生气?!
不巧正身处自家后花园的司风迟:“……”
越木兮听见他轻咳一声, 似乎还要说什么,想了想,报复似的也伸出一只手指,抵在他唇上:“有话回去再说。等会穹顶的禁制会破开一处, 你跟着本尊悄悄飞出去。”
将司晚的嘴巴堵住后,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他并未挣动,温热的呼吸有一搭没一搭拂过指节。
越木兮眨眨眼睛,突然有些不自在,想着道具应该已经安装成功,正准备叫上他一起出去,门外却传来越来越近的谈话声。
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她对自己的非酋体质感到绝望,不想说话并甩出一道结界,制造出屋内无人的幻象,以免搜寻的弟子发现异样。接着打开道具商城,筛选着在紧急情况下可能会使用的道具。
谈话声已经完全能听清。
——“关师叔也太小题大做了,大半夜把我们都喊起来,结果连根毛都没抓到。就算是为宗内安全着想,也大可不必。”
——“你这人真不上道,师叔也有私心啊,等这事传到司师叔耳朵里,说不定就感动了。”
——“可司师叔不是早已心有所属?他为陌生女子作画的事,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
——“我觉得!是谣传,司师叔那种性子,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你这呆子没救了。陷入爱情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没走火入魔就不错了。”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的司风迟:“……”
越木兮尤其擅长苦中作乐,这会儿已经听得是津津有味。她的猜测没错,关雁果然对男主的师父“图谋不轨”。
——“行了行了,赶快搜完回去睡觉吧,我都困死了。”
——“这一片已经查完……哦对了,还剩这间屋子。”
“他们要进来了。”
她提醒司晚拿出全力戒备,他却不慌不忙地拉着她走到床榻边,一撩衣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越木兮:……
她简直匪夷所思:“虽说本尊布的结界是很完美,但你也不必嚣张成这样吧。有点危机意识行不行。”
——“哎哎哎,这间屋子不必搜。”
越木兮一愣。
——“啊?为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这是司师叔刚来宗里时住的地方,一直为他留着,他偶尔也会回来住两天。”
——“我跟你说,他极其讨厌别人接触自己的东西,万一你不小心碰到,他虽不会多说什么,但那表情……嘶,你绝对不会想亲眼见到。”
越木兮:“…………”
她看了一眼身下的床铺,幽幽道:“人家要是来找你寻仇,本尊可不管。”
他笑笑:“无碍,坐吧,属下帮你拦住他。”
——“走吧,司师叔的禁制哪是一般邪祟能破开的,别浪费时间。”
听见他们走远,她立刻说道:“坐什么坐,我们也快走。”
只是朝门口急走两步后,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脚步一拐走到书桌边。
“……不是要走?”
她急着确认某件事,没注意到他声音里的古怪。
“马上,我看看这位司兄叫什么,好歹也算帮了我们一把——还跟你同姓呢。”
何况还是男主的师父,多了解了解总归没有坏处。
她用魔力凝出一点微光,照亮桌上的一方狭小天地,其间有主人留下的一沓心得笔记,她便直直看向落款处。
“司-风-迟?”
她轻轻念道,像吟诵着一句古老咒语。
司风迟缓缓眨了眨眼,感到某些尘封的东西被撕开一个小口。周遭的一切渐渐远去,他又听见梦里那人笑吟吟的声音:
——你叫无涯?今朝放荡思无涯?没想到,你名字还挺好听的。
谁是无涯……?
神思恍惚之时,她的声音如珠玉清冽,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江海残灯欲尽时,孤舟月淡思风迟……好名字啊。”
司风迟猛地抬起头,朦胧的画面潮水一般褪去,露出一眼看不到头的荒途,在那恍若隔世的尽头处,唯一真实的她懒懒倚在书桌边,轻易将这场幻梦终结。
他抿了抿嘴唇,再度开口时声音沙哑:“是的,好名字。”
只是——无涯是谁?
-
终于从绝尘宗离开,越木兮懒得御剑,便召出七七珞珞,分与司晚一只,两人两鹤慢悠悠往魔界飞。
“……”
“……”
越木兮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这是她在短短十分钟里第六次侧目而视。
这人方才还浪得没边,怎么闲下来时,反倒一言不发?说好的解释呢?
他若是去别处还好说,但绝尘宗与男女主息息相关,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摸着七七圆圆的脑袋,她状若无意问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司风迟自然明白她想知道些什么。
之前思无涯上空那只赤腹鹰,是叶摇光从小养到大的宠物,与他极为亲近,也十分有灵性,若非叶摇光有难,是断然不会离开他百米之外。
想是叶摇光知道他还在魔界,派它出来求助。
之后,他果然在鹰嘴里找到叶摇光的留声珠,他说自己被困在魔界东边一处幻境里,幻境主人好像并不打算杀他,只是将他关在里面不闻不问。
趁夜赶去将人救出后,他发现将叶摇光困住的阵法极为吊诡,难怪他会束手无策。司风迟略一思忖,同他一齐返回宗门,以免再次遇到不测。
谁料途经夜市时,叶摇光又开始作妖了。
“就耽误一小会儿,妙妙最喜欢他们家的梅子酒,我一天没联系她她肯定吓坏了,我去买来给她赔罪。”
“你可以如实说你被困住。”
“不行,那样妙妙会自责的……哎呀求你了师父,这梅子酒她们女孩子都喜欢的,要不你也给师娘带点?”
“……快去快回。”
叶摇光狂喜地点点头,一头扎进商铺买酒去了。
其实他也很久没来过山下的集市,百无聊赖中,索性走到街边打量摊位上的小玩意。
没想到身后却传来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她让你跟踪本……跟踪我的?”
司风迟转过头,看见满脸鬼祟的殷烈寒站在身后,手里还提着一大包东西,见他望过来,心虚得直往身后藏,色厉内荏道:“种子我都已经种下了,她还待怎的?”
他漠不关心地挪开视线。
殷烈寒不依不饶,压低声音凑过来:“我警告你,敢告诉她我今晚去过哪里,你就死定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尤其是绝尘宗,否则我就将你千刀万剐。”
司风迟:?
殷烈寒放完狠话,心满意足地离去。
司风迟:……
这时叶摇光正巧买完梅子酒回来,好奇地望着殷烈寒的背影:“师父,那是谁啊?”
“不孝子罢了。”
“…………啊?”
回宗后他与叶摇光分开,打算去藏书阁一趟,这也是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关于那场神魔大战,他从前漠不关心,而如今却想一探究竟——为何他会频繁梦到上古之事?
然而他才找出相关古籍,还未及翻开,叶摇光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深吸一口气道:“师父一时很难说清楚但目前的情况就是关师叔要把师娘捉起来你快想想办法。”
“…………”
念及此处,司风迟下意识伸手抚上袖中的书册,看来只好再另找机会研究。
越木兮见对方一脸沉思,刚要加重语气威逼利诱,就听见他道:
“我是跟踪殷领主,才一路来到的绝尘宗。”
她愣了愣:“平白无故你跟踪他干嘛?”
司晚面色愈发镇静:“尊主不是命三位领主在魔宫种植灵草,不得擅自离开?我无意间看见他夜半出宫,形迹可疑,情急中便一路跟来,想着回头再禀告,没想到这里突然启动终极禁制,我差点被困住,幸而尊主前来搭救。”
她半信半疑:“这样啊……”
司晚看了看远处:“难得来难一趟人界,不知属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与尊主同观朝阳初升?”
越木兮一愣,这才发现天边确实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趟宗门自驾游居然折腾到天快亮。
她想想,很快答应下来。
魔界很少有艳阳天,也确实很久没看过生机勃勃的太阳,看看也无妨。
他们随意寻到一处山头的凉亭,司晚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瓶梅子酒来。
她嘲笑道:“人家都是举杯邀明月,怎么到你这要对着太阳喝了?”
司晚笑笑,仰头喝了一口酒,可能是觉得太甜,微微皱着眉。
两人沉默地等着金乌跃上地平线的时刻。
“尊主又为何来了人界?”
司晚忽然开口问道,偏过头深深凝视她,目光好似能看透人心。
她压下这一刹那的心悸,镇定与他对视:“想看看人界第一宗门长什么模样,找找刺激不行吗?魔尊也会无聊,何况本尊睡了这么久。”
“尊主醒来后,可曾后悔?”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她却瞬间懂了。
“不知道。”她抿一口酒,答的毫不犹豫。
与神族一战,可能是每个魔族中二少年的英雄梦,哪怕可能付出像原主一样的巨大代价。
她本不想破坏原主在司晚心中的光辉形象,但苍天可鉴,她是真的不知道,总不能硬着头皮替原主发言。
他眸色沉沉的垂下眼眸,低声道:“我私心希望你后悔。”
“为何?”
这心愿出乎意料,她不禁诧异地望过去,朝阳于此刻冉冉升起,圣洁璀璨的光华映在他泛着薄红的脸上,和泛着湛湛水光的眼里。
“司晚?”她愕然道,“你喝醉了。”
……这也能醉?!